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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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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願

仿佛又回到了被罰掃山門的日子,只不過除了林鹿與松鼠,多了一個天晴時常光顧。

徐行在屋後堆了個土竈臺,隔三差五研究幾道新菜式,天晴散課後就來捧場。休沐日難得,必然要出去走走,那就擲骰子決定去東南看海還是去西北攀雪山。

某日山門中還來過一位女子,面容略為熟悉,徐行想了半天,才恍然認出:“你是那個……元子尚?”

未待問一問來意,元子尚便開門見山:“我就是冒充你的人。”

“啊?”徐行正想給她倒杯茶,聞言茶也不倒了,“是你?”

“是我。”她道,“與第五星合謀囚禁你的也是我。”

元子尚坐到徐行對面,在坐定的一瞬,她的面容模糊片刻,徐行再擡眼時,發現她變了一張臉。

一張與她自己一般無二的臉。

兩人如同照鏡子般對坐,元子尚毫不客氣地點了點茶盞,示意她給自己倒茶。

徐行按住茶壺,不給她倒:“什麽合謀?”

“忘了?還是根本沒意識到?”元子尚扯了扯嘴角,嗤笑,“心真大。”

“你到底來做什麽?給我解說你的豐功偉績,還是來與我滴血認親?”徐行也對她笑了一聲,遂擺出一副認真的神色,“你看咱倆的臉,這還用認嗎?直接快進抱一起痛哭的環節行不?”

她說著,站起身就要去攬元子尚的肩,元子尚嫌惡地推開她,“離我遠點。我來找你,是為阮游之事。”

徐行坐回去,抱臂:“你把她怎麽了?”

“差點殺了。”元子尚面無表情道,“不過就算我不殺,她也會自己找死。”

“她好端端的為何會找死?”

“誰知道呢?”元子尚聳聳肩,“許是修文道修壞了腦子。”

話不投機半句多,徐行指了指門,示意請滾。

對方與第五星有過什麽合謀她不在意,失散多年的姐姐坐在眼前她也無心理會;至於阮游的命運,她無法幹涉,頂多是路過凡間時,去與對方聊一聊天。

“聽說你過得很不稱意。”

“人生不如意事常□□。”阮游道,“不過短短幾十年,很快就過去了。”

她似乎已完全認了命,平和得像下一刻就要坐化的禪師,龍椅後的楹聯一左一右寫著:

縱浪大化中,

不喜亦不懼。

“你想隨我一道去漠南游歷嗎?我們可以住在草原上,養一只小羊……”

“算了,徐行。”阮游打斷她的話,“算了吧。”

徐行沒什麽好說的了。

————

此事對她的生活造不成多大影響,轉頭就忘。

近來門內不知在裏裏外外忙什麽,常見易玉領著一隊門生上山下山,路過徐行這裏偶爾會進來坐坐,不大的屋子幾乎要成了驛站,十數人一人一杯茶,把她一罐茶葉都喝得見了底。

今日窮得只剩最後一撮茶葉,泡了一大壺水,淡得可憐。徐行終於忍不住問:“你們在忙什麽?”

劍修們七嘴八舌解釋:“在忙論道會之事啊!”

“道宗不日就要舉辦論道會了,師姐不知道嗎?”

“每個門派除掌門與長老外,都要派出五十名精銳弟子前往,風堂那邊已經在清算今年的考核成績了。”

“什麽?已經開始清算了?!我的作業還沒交呢!”

“哇,那你完了!抹月長老從來不會法外留情!”

“沒事沒事,論道會十年一度,下次再參加也不遲。”

沒交作業的劍修哭喪著臉告辭,其餘人也三三兩兩走了,只餘易玉還坐在原地,手中拿著茶盞若有所思。

徐行與她們聊了半天,有點口渴,晃了晃茶壺,空蕩蕩。

她拍拍易玉:“祖宗,非要把我最後一滴水都喝完嗎?”

易玉回神,仰頭將杯底的茶喝盡,“這茶葉太澀,回頭去我那裏取些好茶吧。”

“這是我自己炒的茶。”徐行微笑,“你再組織一下語言。”

“這茶好!”易玉態度大變,擊掌稱讚,“只應天上有,人間能得幾回嘗!”

插科打諢一番,她問:“論道會,你不去吧?”

“不去。”徐行道,“不感興趣。”

易玉好像松了一口氣,她上下打量徐行一番,才說:“後日我便要離山前往道宗,天澈閉關無法照應,你萬事小心,盡量不要遠行。”

“好。”徐行點頭。

嘴上這麽說,天晴來找徐行,邀她共往道宗時,她想都沒想就點了頭。

“我們不去聽那群老古董論道,只偷偷溜進道宗裏面逛一逛風景,好不好?”

“好啊,我在道宗待過一段時間,那裏的風景的確不錯。”徐行道,“過來,在你身上畫個匿形陣法。”

匿形陣可以隱匿蹤跡,很是覆雜,畫了許久。天晴問:“只給我畫,你不需要?”

“我身上有,不知道是子持什麽時候畫上的,我也是近幾日才發現。”徐行探頭去窗外的矮樹上摘了幾只蘋果 ,“你還沒辟谷吧?拿幾個蘋果路上吃。”

天晴先啃了一個,把剩下的兜懷裏,邊嚼邊問:“掌門給你畫陣法,怎麽不告訴你?”

“誰知道。”徐行又去摘了一兜梨子,“她總歸不會害我。”

————

路途遙遠,天晴禦劍技術與她的修為一般毫無長進,每飛一個時辰,她的靈力就不太夠用,徐行也得落地幹嘔一陣。

徐行奄奄一息地建議:“要不……我們……走著去……”

“成,反正論道會要舉行一個月,不急不急。”

徐徐走在山野間,沒有刮得臉疼的風與不知何時會突然急轉彎的飛劍,徐行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。

這兩個人湊到一起,不管二十年前還是現在,總是慢慢悠悠、拖拖拉拉的老樣子。有平坦的官道不走,偏要翻山越嶺,或是拐去哪片湖上放舟,在某片陽光明媚的草地躺一下午,因此有時暈頭轉向走反了路,也不算冤枉。

待到爬了兩日臺階,終於登上道宗時,論道會已經是最後一日,她們只能趁人多渾水摸魚,因此游玩的時間也就只剩這一日。

“道宗一日游,”天晴拍拍徐行,“靠你了,徐導游。”

徐行環視正殿前廣場上黑壓壓的一片人,思忖道:“既然如此,先去地牢看一看?”

“哇,一上來就這麽刺激!”

天晴萬分雀躍,正要催徐行帶路,不料廣場上的人群忽然爆發出嘈雜的驚叫聲。

“這邊好像更刺激。”徐行側耳聽了聽,“宗主暴斃了。”

這麽大的消息被她輕描淡寫一說,就不顯得有多刺激了。

修士羽化與暴斃不同,雖然都是死亡,一個是神魂與軀體緩緩消散,一個卻是經脈斷盡,軀體如煙花般炸開。眾目睽睽之下,道宗宗主空谷道人竟毫無征兆當場暴斃,想必場面不會太好看。

“嘖嘖嘖,”天晴評價,“太慘了。”

徐行提醒:“你小聲點,匿形陣法只能匿形,不能匿聲。”

在場的都是耳目靈敏的修士,聲音大了難免被發現,所幸那邊的人群亂成一團,天晴攬過徐行,禦劍而起,二人落到正殿屋頂。

她坐下,摸出昨日在小鎮上買的燒餅,撕給徐行一半:“看會兒熱鬧吧。”

屋頂很高,廣場上的場面盡收眼底。最前方高壇上的那一灘血,想必就是空谷道人的尊體了。

為什麽暴斃?

廣場上人頭攢動,許多人離了坐席,外圍的往裏湧,裏面的向外湧。

為什麽從來如此,坐而論道?

隱隱有哀嘆傳來,或許是在痛惜這位宗主驟然離世。

為什麽聽不到遠方的哭聲?

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三兩步躍上高壇,定睛一看,正是第五星。他的嘴一張一合,似是在說什麽空谷此人暗中煉制血肉丹,逆天道而行,今日受反噬而亡實是罪有應得。很快,有人開口推舉第五星接任道宗。

為什麽牛毛心甘情願將草餵到牛肚子裏?

第五星再三推辭,終於抵不過眾意,成為了道宗新一任的宗主。只是前任宗主作惡多端遭了天譴,傳出去實在不好聽,不如將他從宗譜之上抹去吧。

為什麽閉目塞聽,避而不談?

血滲入泥土,紅得像血,紫得像胭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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